第三次去丽江了。第一次是1998年,跟着领导的感觉走,在古城的某个茶楼,我们喝了酥油茶,于是丽江在我记忆里一直是怪怪的。第二次是2002年,我率团去丽江,故作斯文,夜访丽江,聆听一批老头的纳西古乐演奏,于是丽江在我的记忆里越发变得怪怪了。名义上游了两次丽江,其实都是瞎子摸象,留下的都是丽江的断片。这次去稻城亚丁,丽江是必经之地,有幸在那里住了两个晚上,逛了三次大街,泡了两个酒吧。总算,把自己彻底地放进去,身的,心的。也总算,对丽江有了一个完整的感觉。
丽江的确有些与众不同,这个古城,通过心灵这面镜子的映照,给人以千姿百态的心灵感受,因而“一千个人便有一千个丽江”。游人去了又来,来了迟迟不肯离去,更让丽江蒙上了神秘的主观色彩。有一本非常畅销的书——《丽江的柔软时光》,“柔软”两字,即是迷惑游客的一件武器。所以,游丽江当有两个层次,一个是狭义的旅游,如登高揽胜,看古城形势,临河就水,观古城水情,走街入院,赏古城建筑,入市过桥,览古城布局,然而这都是给眼睛的盛宴。第二个层次是触及灵魂深处的,恰恰与此无关紧要。那么,抛开纯旅游,我们去丽江,到底干什么呢?我理解,当有以下几种方式:
在丽江迷失。我们这次住在古城的客栈,每次外出散步,总是找不到回去的路,如果时间允许,当然可以不管不顾,在古城模样差不多的巷子里慢吞吞地数步,这时候心里若是乱了,脚步就更乱,一个不大的小城,可以让你走上半天。所以我想,在丽江的行走,需要一颗散漫的心。最好把自己也散漫得无影踪,剩下发呆发到像电脑死机似的。丽江最适合人迷失了,它的水太曲,它的巷子太混沌,它的东巴太神秘,它的历史太复杂,它的方言太难懂,它的夜晚太不安分……一个恍惚的瞬间,忽然把自己丢了,不知道自己是谁,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在这里,从前的生活又是怎么回事,以后又是怎么样?到这个程度,才算是把心交给丽江了,那样的话,收获肯定是最大的。
在丽江发呆。如果知道丽江是用来发呆的,我一定会在那里发它两个长长深夜的呆。现在想来,丽江的确适合发呆。使人发呆而且效果要好的话,起码要具备四个条件:一是要古老,才有历史感;二是要悠长,容易致呆;三是周围环境不要太熟悉,联想不会俗套;四是岔路要多,随时准备迷路。丽江古城小巷恰到好处,正是痴男怨女独自发呆的地方。其实发呆,在丽江哪里都可以,甚至可以将人生的滋味,在河边慢慢回味。但标准式发呆应该是这样的:叫上一瓶风花雪月啤酒或一杯云南小粒咖啡,坐在角落里,眼睛像望着遥不可及的地方,即使发生天大的事,也是声色不动。当然,如果发呆能发出两行眼泪,那是极致版了。我想呆,可惜我没闲。还有,那么多人去丽江发呆,颇有点像文学青年追随文学似的,只不过是图个形式而已。
在丽江瞌睡。发呆发到没魂的时候,就打瞌睡了。在丽江打瞌睡,必须学丽江老太的那个模样。这么个打法:坐在咖啡吧里,杯里所剩无几,看着窗外,就隐约想起当年哲学老师讲那个什么黑马不是马白马才是马时,感觉自己就像匹马一样在空中飞驰起来,正飞得舒展,粉笔头把我砸了下来,到底什么才是马,我回答不上来……打瞌睡,丽江的温度最合适,其次是没人理你,这两个条件在丽江可以保证。你在商界、政界找拚,或者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伤透脑筋累,那么去丽江吧。把音讯断了。在小巷里,走了一会儿,站了一会儿,又走了一会儿,抬头看看,谁说这个世界纷繁复杂啊,云是云,天是天,阳光,小桥,流水,人家……不知不觉间,你就有些糊涂了。
在丽江偶遇。艳遇可遇不可求,我们只在那里偶遇,遇到了一个浙江同乡,一个男的,在那里开酒吧。我们之间,发生了一席对话,关于丽江老房子的转让。我们想转让一间古城的老房子,用于今后不定期到丽江去发呆。但是得到的消息是古城管委会肯定不同意,如果转让,旧房子该卖出天价了。然后我们又偶遇了一对唱歌的青年男女,男的弹吉它唱歌,女的就陪着看书。我们咖啡馆用五十块一首的价格点他们的歌。然后夜里十点半后,又跟着他们去自己开的酒吧听免费的唱歌。在那里,我们又偶遇一对艳遇的人,男的在古城发呆一个月了,我们不知道他艳遇几个女子了。在我看来,丽江的酒吧,称呼千奇百怪,但它们又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字:艳遇酒吧。
丽江更像一个道具,有人用它来泡吧,有人用它来艳遇,有人用它来涂鸦,有人用它来刨音乐,有人用它来围炉叙话,有人用它来摄影写生,有人用它来骑自行车遛达……最高明的,莫过于在丽江疗伤,在那里,学会信任,学会放松,学会对自己诚实,学会对生活顺应,把包裹在外面的硬壳敲碎了,心就舒展开来了。
所以在丽江回来后,有一个很大的收获是:当生活无法改变的时候,我们不妨设法改变映照真实生活的那面叫做心灵的镜子。这就叫做:行走在行走之外。譬如,习惯了在人群中心明眼亮地活着的我们,难免会很累,那么何不让心眼休息一下,在自由与放逐之间游荡。生活里,我们每天都可以假想,假装现在,我就坐在丽江的小河边发呆,那么我现在就是最快乐最惬意的了。生活要继续,坚硬可以依旧,但内心深处,一定要柔软。柔软是道德的,柔软是美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