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很多人不一样,我总觉得塞罕坝最美的时候不在夏季,而在秋天。
天空忽然后退,云朵扶摇直上,原野变得格外开阔和高远。曾经氤氲温润的滦河源头,水气凝结,草尖低垂,露水零零。风的曲线变得陡峭,凌厉地划过一只秋蝉的翅膀。风起处,满山遍野大块大块的墨绿倏然翻身,换成一袭苍黄的秋衣。是的,塞罕坝的秋天到了。
骑一匹红鬃骏马,在原野上信马由缰,马蹄起处,草叶摩挲,一地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。没有了夏日一望无际的青翠,草原被浩浩荡荡的金黄色所覆盖,绵延起伏,莽莽苍苍,平添了几分雄浑的气息。策马驰骋,耳边风声骤起,两旁的山丘急速后退,遥想起当年风华正茂的康熙皇帝率领满清的勇士们,旌旗猎猎,号角声声,马快弓箭疾,千骑卷平岗,看似休闲散心般的狩猎,实是“习武绥远”,震慑虎视眈眈的外邦,一个王朝的强悍英武和豪情壮志,令人情不自禁地神往。
去塞罕坝,夏天看草,秋天看树,我常对很多“驴友们”这样说。几场霜过后,草叶萎黄,纷纷伏在地皮上沉睡,而此时,漫山遍野的红松、云杉、白桦则抖擞精神,开始了它们生命中最绚烂的历程。
坐在马背上眺望,百里原野苍苍黄黄,浑然一色;而极目上移,在原野的边缘,山峦隆起处,大团大团的色块忽然涌现,深红的,橙黄的,绛紫的,靛蓝的,青灰的,纵横交织,层积累叠,就象一位画师躲在云朵背后作画,忽地画盆倾倒,五彩缤纷的颜料喷涌而出,齐齐倾泻在山岭林间。混合,交织,融汇,浸染,不经意间,一种令人驰魂夺魄的巨大的美,在秋日的坝上灿然绽放。
深秋的塞罕坝,也许是畏惧料峭的寒风,已没有了夏季如织的行人。而喜好摄影的人们则从四面八方赶来,山坡上,森林边,溪水旁,悄然支起三角架,架好长枪短炮,眼神明亮亮的,总是努力地想看到最远。而坝上秋色是决不会辜负他们这份执著的,在每一天的每个时段,都会幻化出不同的景致,让人目不暇接,心旷神怡。
清晨的薄雾里,阳光慵懒地苏醒,嫩黄嫩黄的,连薄薄的叶片都穿不透,只在一枚叶面上打几个转,又蹦到另一枚叶片上。向阳的坡上,那些五彩斑斓的色块明亮夺目,鲜嫩欲滴,就像一个个刚刚沐浴过的新鲜的生命;而背阳的一面,则是一片沉沉的墨色,深邃而厚重,二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。羊群散落在原野上,反复咀嚼着草地对于它们的恩情。林边,一块刚刚犁过的土地,展开黑油油的胸膛,仍在回味着爱的痛楚和甜蜜。坝上的早晨,光影变幻,波谲云诡,常常谋杀摄影师们大把大把的胶卷。
中午时分,阳光变得力道十足,从清澈的天空俯冲下来,将草原照得通体发亮,山岭林间的色块更加热烈,似乎都要蒸腾起来。但没有了光与阴影的对比,已非摄影的好时候。这时,有经验的摄影师们会走进白桦林,走进这片塞罕坝特有的景致。阳光穿过旁逸斜出的枝干,穿过鹅黄或赭红的叶片,泻落一地明明暗暗的图案;白桦树两两成双,相依相偎,恋人般地窃窃私语,时而又睁大布满树干的大大小小的眼睛,警惕地看着四周,生怕游人惊醒它们爱的甜梦。然而梦总有醒来的时候,一阵秋风掠过,几片叶子恋恋不舍地离开枝头,飘飘荡荡,看似飞翔却在坠落,就像很多年轻时代的爱情。不远处,一条小河蜿蜒流过,默默地注视着身边的一切,见证着草木枯荣,四季流转,生命轮回。
常常想起托尔斯泰颂赞家乡的一段话,记得已不是很准确,大概意思是:在每个晨晨昏昏,远处的山岳,茂密的森林,奔腾的河流,都会变化出种种不同的美景,让我内心常常涌起顶礼膜拜的冲动。其实,就像托尔斯泰一样,古今中外很多文史哲大家,骨子里都有一种浓重的宗教情结,比如康德、爱因斯坦、贝多芬等,他们终其一生上下求索,内心已是空明澄澈,最后却仍会皈依宗教,常令很多人心生困惑。其实他们的这种宗教情结绝非对几条简单的教义规则的迷乱和膜拜,而是对宇宙了解得越深刻,才越发现其博大精深,一己之身越渺小,从而对大自然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。正如在秋日的坝上,看着这些美轮美奂的景象,感叹于造化的鬼斧神工,我们的心底常常会涌动一种巨大的幸福感,为了这些至纯至美的享受,同时更会深切地去体会孔子的一句话:“天何言哉?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。”
夕阳西下,草原很快便暗下来,山川肃穆,万物沉寂,周边山丘、森林只留下一个个朦朦胧胧的剪影,而满天的星星会悄悄探出头来,争先恐后地睁开它们亮晶晶的眸子。对于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呆久了的城市人,能够远离刺目的灯光,远离喧嚣与骚动,一个人孤独地伫立于原野,时而抬起头与星光对视,说出一些平时不能说的话,时而低下头想念一个人,想念一张脸孔,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想,就这样静静地,静静地,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一颗小星星,很久很久以前就缀在了草原宽阔的胸襟上,的确是件奢侈的享受。但是,我们在享受草原赐与的美和欢乐时,也真应深刻地反思一下,那些由于自己的率性和放纵,给草原带来的巨大伤害。
想起8月初的一次上坝,当时北方正值炎炎夏日,而坝上的夜晚却清凉干爽,人们燃起篝火,觥筹交错,为了助兴,当地人搬来整箱整箱的烟火、鞭炮,让城市人买来燃放。满天的花雨辉映着一张张兴高采烈的笑脸,草原俨然成了一个狂欢的夜总会。但这个时候,森林中的野鹿、黄羊、松鼠们却度过了一个个梦魇般的夜晚,隆隆的鞭炮声、如昼的强光、呛鼻的烟尘,逼得它们不得不离开自己多年的窝居,走进森林的更深处。据当地人讲,随着近年来游人的增多,草原被严重踩踏,草皮退化得非常厉害,动物种类大幅度衰减,有些已是踪迹难觅。
看来,文明与自然真是一对亘古的矛盾,人类作为万物之灵,创造了璀璨的文明,渐渐变成了地球的主宰;但同时因为人的自私与功利,人类文明往往又对自然造成了巨大的戕害。我们曾振臂高呼“人定胜天”,但和浩瀚的大自然相比,人终归是渺小和羸弱的,所谓“人定胜天”只是一种无知的狂妄与自负,就像圣经里的一句话:所有你索取的,终有一天要偿还。所以,在文明飞速发展的今天,我们却看到了那么多的全球变暖、沙进人退,那么多的病毒丛生、瘟疫流行,那么多的洪水肆虐、江河横溢。“人啊,认识你自己”,苏格拉底几千年前的呼号仍振聋发聩,让我们时时在梦中惊醒,冷汗淋漓。
而此刻,在坝上秋日的一个夜晚,星星投来明亮的眼神,树木窃窃低语,所有的生灵都酣然入梦,我们真的感受到人和自然的亲切和谐,感受到内心久违的安宁和温暖。
今夜,就让我在塞罕坝的怀抱里安眠。我是坝上的一棵草,坝上是地球的一道景,地球是宇宙的一颗星。
秋行坝上完全指南
“坝上”
坝上是指河北省张家口和承德以北的地区,包括张北坝上、丰宁坝上、塞罕坝等,一般所说的坝上是其中的塞罕坝国家森林公园。塞罕坝的河北部分是机械林场,已经被开发,可以观光、滑雪、骑马等,因此游人很多。塞罕坝的内蒙古部分是北京军区的红山军马场,这里基本未被开发,游人极少,来的主要都是摄影圈子里的人。
“衣”
由于坝上已是塞外,气候变化无常,温差大。因此要特别注意衣着。每年的9月中旬到10月中旬是坝上的秋季,这时的温度可介于-10~20度之间,因此要尽量避免夜间野外活动。即使白天也不能因为阳光和暖就不带足衣物,坝上的天气变化无常,刚刚阳光灿烂,很可能接着就是冰雹。
帽子:羊毛帽、普通太阳帽
上衣:可以是纯棉内衣+抓毛外套+防风防水外套,再加一件羊毛衣备用。
裤子:纯棉内衣+羊毛裤+厚实的牛仔裤,再加一条羊毛裤备用。
袜子:纯棉袜子+CoolMax之类纤维的登山袜
鞋子:防水透气的登山靴
手套:非常有用,僵硬的手是无法操作相机的。
“食”
坝上居民以回民为主,饮食主要是牛羊肉,一般人都不会有什么问题。但是准备几块纯巧克力作备用是必须的。
“住”
坝上有好几家饭店,同时也提供住宿,价格大约RMB60一间房,但是没有暖气和热水供应。其中,张大胡子的饭店只有一条薄军被,对面的康虹则提供电热毯。清晨醒来,房间温度只有2.7度!幸好没有人是到坝上是去度假的。
“行”
从北京西直门火车站,乘前往内蒙古赤峰的559次列车,晚8:40发,凌晨4:30到河北四合永,乘小公共到围场县,车程约30分钟,票价2~4元。在围场县应租用北京2020吉普进坝上,因为坝上的车基本上都是已经有主的。租车费用大约是RMB200/天,但是要注意车况和司机的为人。因为在不熟悉坝上地理的情况下,你的行程几乎完全由司机所控制,一个好的司机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,否则就只好听天由命了。机械林场离围场县约两个半小时车程,红山军马场离机械林场约30分钟车程。
“景点”
坝上处处是景,重要的是发现。象桦木沟、将军泡子、小将军泡子、二喇嘛山、五彩山、大峡谷等景点,原本就是人们逐渐叫出来的。因此,只要有时间就边走边看吧。值得一提的是坝上的夜空,银河、流星,都是我们这些久居繁杂都市的人所久违的。
“拍摄”
坝上的光线变化极富戏剧性,因此在胶卷的选择上要特别注意。我使用两种胶卷:FujiVelvia50和KodakElitechrome100,主要是取前者的高色彩饱和度和后者的宽容度。在坝上拍摄,应该为每支镜头都配上对应的遮光罩,因为很多时候都可能会逆光拍摄。